厚積薄發:定格方寸瞬間中的歷史永恒 ——淺析羅光達戰地新聞攝影實踐及啟示
摘 要:羅光達是我國著名的戰地新聞攝影記者。抗日戰爭時期,他滿懷激情,深入一線拍攝了諸多兼具動員效應和壯美意蘊的佳作,其理論著作《新聞攝影常識》是早期我黨我軍新聞攝影工作的基本教材。重溫羅光達戰地新聞攝影實踐,對新時代軍事記者仍有重要啟示作用。
關鍵詞:羅光達;戰地新聞攝影;實踐;啟示
羅光達,1938年7月加入中國共產黨,12月任晉察冀軍區司令部隨軍新聞攝影記者,先后拍攝了《朱德在馬上》《太行山上》等一批我黨我軍的歷史文獻照片。他和沙飛一起領導創辦了《晉察冀畫報》,還是我國第一個新聞攝影機構晉察冀軍區政治部新聞攝影科的主要骨干。同時,他還領導創辦了《冀熱遼畫報》和《東北畫報》,其理論著作《新聞攝影常識》是早期我黨我軍新聞攝影工作的基本教材。羅光達對新聞真實、服務戰場有獨特理解。重溫羅光達的軍事新聞攝影實踐,對新時代軍事記者仍有重要啟示作用。
一、注重平時積累,通過長期構思,及時定格“決定性瞬間”
在攝影美學觀念中,法國攝影家卡蒂埃·布列松于1952年提出過一個著名的“決定性瞬間”理論。他說:“在生活中發生的每一個事件里,都有一個決定性的瞬間。當這個瞬間來臨時,周圍的諸種因素會排列成最具意義、最為協調的幾何形態,并顯示出某一事件的完整面貌。這個瞬息即逝的瞬間,就是決定性瞬間。”布列松將“決定性瞬間”具備的外在表現形式作了概括和描述,但對如何定格這樣的瞬間卻并未給出方法。而早在抗日戰爭時期,羅光達在一次攝影經驗總結會上,就用自己的新聞攝影實踐,對如何定格這樣的瞬間給出了答案,即“長期構思,瞬間完成”。
《進軍號響了》是羅光達在我軍新聞攝影史上的名作之一。這幅拍攝于1939年的作品,用逆光、剪影、仰拍等多種手法,生動再現了黎明時分,一名八路軍戰士以筆挺的軍姿站立于正在融化的雪地里,行裝嚴整吹響沖鋒號的場景。照片中雖然僅有一名八路軍戰士,卻因現場氛圍的烘托,讓觀者看后不由產生一種中國傳統文化中“以一當十”的崇高感受和軍事新聞攝影獨有的“千軍萬馬”的壯美意蘊,進而內心充滿力量,并對中國革命的未來充滿信心。這張照片在當時的眾多報刊發表,并在邊區各地巡回展出,對中國軍民起到了較好的宣傳鼓動作用。
借助圖像學、符號學的理論工具對這張照片加以分析,不難看出,“一名戰士影射千軍萬馬”的呈現效果也在情理之中。從畫面內容看,初升的朝陽、戰士筆挺的軍姿、正在融化的雪、被緊握的軍號等具體形象分別代表著“光明”“活力”“新生”“希望”等意象,讓觀者看后能獲得一種積極向上的力量感;從畫面形式看,仰拍的角度凸顯了戰士的高大形象,逆光的取景方式則將八路軍戰士的個人形象抽象成“剪影”,而“剪影”的象征意義就在于通過個別反映一般、通過特殊影射普遍。
《進軍號響了》的拍攝時間只有幾十分之一秒,構思過程卻長達近兩年。據羅光達回憶,在拍攝這張照片之前的1938年,他經常到戰斗一線搜集素材,當時就萌生了拍攝八路軍保衛祖國大好河山照片的想法。1939年,羅光達拍攝了諸多我軍收復失地的照片,其中一些并不盡如人意,但有一張將自然環境與八路軍特點結合起來的照片《英勇衛士》一經發表,便在國內外引起了積極反響。有了成功的拍攝實踐后,羅光達感到,即使沒有千軍萬馬的大場面,“一個戰士也可以反映重要的內容和主題”,于是他再次構思,便有了這幅兼具政治動員效應和造型藝術美感的《進軍號響了》。回憶近兩年的構思過程,羅光達說:“要拍攝主題深刻、形象完美的照片,必須經過反復思考,像十月懷胎,一朝分娩那樣產生出健壯的嬰兒。”
縱觀羅光達新聞攝影作品,除了《進軍號響了》外,《神出鬼沒的游擊戰爭》《勝利凱旋》《華北敵后戰場的朱總司令》等也均是“長期構思,瞬間完成”的佳作。毛主席在《實踐論》中深刻指出:“我們的實踐證明:感覺到了的東西,我們不能立刻理解它,只有理解了的東西才更深刻地感覺它。”羅光達對于新聞攝影“長期構思,瞬間完成”的概括與總結,正是將經過長期積累、反復思考后的“理解”轉化為按下快門一瞬間的“感覺”。在新聞攝影中,很多題材并非突發性的事件,很難做到讓畫面富有沖擊力,但這些事件同樣也蘊含著深刻的時代意義和新聞價值、同樣有屬于它們的“決定性瞬間”。新時代軍事新聞記者只有立足平時、注重積累,在實踐中時刻保持銳利目光,不斷積累經驗、總結教訓、改進拍攝觀念、改善拍攝方法,才不會錯過新聞事件的“決定性瞬間”。
二、注重尋找典型,不斷去粗取精,準確捕捉“最精華部分”
“如果到了現場,戰斗場面過去了怎么辦?”抗日戰爭時期,由于攝影器材的緊缺和攝影人才的匱乏,大多數攝影記者被作為“戰爭資源”加以保護,很難直接深入戰斗一線,一些事后擺拍的照片開始出現。針對這一現象,新聞攝影工作者進行了多次關于新聞照片真實性的大討論。沙飛、石少華、鄭景康等人對于這個問題都有過不同側重點的深入論述。其中,石少華的觀點最具代表性,也成為后來解放區關于真實性理解的共識。他認為:“正確的辦法不是重新布置,而是適時地根據發展著的情況,抓取新時機,攝取新場面……這不單是個時機問題,而是關系到作品的真實性、畫報的威信等政治問題。”
在此基礎上,羅光達提出,新聞攝影應該“選擇斗爭的典型”、表現“現實生活中的美與惡”,以及“從現實中直接的原形取出了最精華的一部分”。羅光達“最精華的一部分”體現了其基于真實性對新聞攝影的理解,即在拍攝時對于選材的典型提煉。他接著指出:“要從運動中取它的典型,從一個或數個典型來指導、推動全體,通過個別典型使得外界了解和認識整個情形。在中心題材中獲得生動出色的典型,來代表整個運動的基本精神和實質。”羅光達典型性觀點的提出,對于當時的新聞攝影有著重要的理論價值和實踐意義,深刻揭示了新聞攝影的特點就是抓住斗爭中有典型意義的事實原形中的最精華部分,從而給人以影響和力量。
《我軍在搜查日軍司令部》是羅光達拍攝的“八路軍敵后抗戰最早的一張現場新聞照片”,這張照片充分還原了1939年大龍華戰斗中,一名八路軍戰士快步沖進日軍司令部進行搜查的真實情景。照片中,畫面被分成上中下三個部分,上部狹窄,是五級青石臺階和一扇敞開的小門,透視進去可以看到日軍司令部所在;中間部分的八路軍戰士背對鏡頭,手中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高度警覺地進行著搜索;而畫面下部則占據了整張照片的三分之二,被如同雪片般的日軍潰逃時散落的文件、檔案等紙屑碎片所填滿。這張照片既生動還原了日寇逃竄時的倉皇失措,又真實再現了八路軍戰士的英勇無畏,還恰當影射了日軍主要力量已然逃竄的事實。羅光達對畫面有意的選擇正是其典型性攝影理念的體現,通過一個或多個典型,使外界了解整個情形。
1939年10月,日軍對晉察冀邊區發動大規模冬季大“掃蕩”。羅光達跟隨八路軍反掃蕩部隊采訪,行進至孫家莊小廟時,他看到來自加拿大的醫生白求恩正在帶領醫療團隊對傷員展開緊急搶救。在用門板搭起的手術臺上,白求恩神情嚴肅,緊握手術刀在給傷員認真做手術,這一幕激發了羅光達的拍攝沖動。后來羅光達回憶,我見到這生動的場面,立即選擇最佳拍攝點。這一天天氣格外晴朗,我用F/8光圈、1/100秒不失時機地抓拍了白求恩和整個醫療隊活動的各個瞬間,重點拍攝了白求恩在手術臺前緊張地搶救傷病員為他們做手術的鏡頭。手術涉及到的人物不止白求恩一個,但由于羅光達對拍攝角度、相機參數等的選擇,使其他人的形象都“隱藏”在了屋頂的陰影中,各人物形象的詳略通過光的調度顯得層次分明,白求恩的典型形象得以凸顯。
抗日戰爭時期,新聞照片不僅是信息的載體,也是民族利益的體現。全媒體時代,新聞攝影已成為認知攻防作戰鏈條上的重要一環,是輿論斗爭、心理攻防和戰場取證的主要“彈藥”,誰能更快速、更準確、更持續捕捉“最精華部分”,誰就能在對敵認知打擊、對我輿論引導、對中立方證據鞏固上塑造能力優勢。羅光達的新聞攝影實踐所形成的典型性觀點無疑可以成為今天軍事新聞攝影的有力抓手,對于新時代軍事記者如何在新聞事件中尋找、提取、運用“最精華部分”仍有重要啟示意義。
三、注重融會貫通,結合前人經驗,提煉形成個人創見
羅光達不僅是我軍軍事新聞攝影堅定的實踐者,也是中國新聞攝影理論領域勇于探索、勤于總結的思考者。1945年4月,羅光達將他在培訓班上的講稿整理成冊,由冀熱遼軍區政治部正式出版了《新聞攝影常識》一書,這是我黨我軍第一本系統闡述新聞攝影理論的著作,雖然只有不到3萬字,卻整理總結了他多年從事新聞攝影的認知和經驗,對困擾新聞攝影工作者的諸多問題也進行了闡釋,很多理論和觀點在當時超越了時代局限,對新聞攝影的本質屬性和價值標準進行了深刻詮釋。顧棣曾評價,《新聞攝影常識》初步建立了解放區攝影美學理論,這是羅光達對解放區攝影理論建設的突出貢獻。
《新聞攝影常識》融入了沙飛、吳印咸等人的理論認知,但并不是單純的復述前人觀點。關于新聞攝影的武器論,在羅光達之前,沙飛等人就有過不同角度的表述。沙飛在1936年曾言:“攝影是暴露現實諸相的一種最有力的武器。”1939年,吳印咸在《攝影常識》中說:“把攝影來服務抗戰,這不但是必要的,而且是抗戰現階段的宣傳工作上最迫切的要求。”1942年,鄭景康在《攝影初步》中指出,一粒子彈只能傷害一個人的肉體,一張適當的照片—宣傳照片,可以改變無數人的靈魂。
到了1945年,羅光達在《新聞攝影常識》中開宗明義,“現在世界各國已經把它作為對內宣傳戰和思想戰的重要武器。攝影早已不是什么單純的娛樂工具或私人留念的意義了,而是為著一定的政治服務的重要武器。”在這里,羅光達更進一步,把新聞攝影上升到了“宣傳戰”和“思想戰”的高度。同時,明確了軍事新聞記者的價值立場—作為“宣傳戰”和“思想戰”重要武器的新聞攝影,最終要為政治服務。而對于新聞攝影的任務,羅光達一針見血地指出,新聞攝影有“反映現實,推動現實和有形保留現實”的三個使命。這一觀點的提出,突破了前人對于武器論的局限,在明確新聞攝影在戰爭環境中的武器價值的同時,也揭示了新聞攝影的本質屬性:既是現實的斗爭武器,又是歷史的真實記錄;既能服務當下,又能觀照未來。
蔣齊生對羅光達關于攝影理論的論述有過高度評價:“是他而且只有他對于中國人民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在敵后開展的以新聞攝影為武器,對日本侵略者進行抗戰的工作經驗作了系統、全面的科學總結。是他在這個總結中提出了極為重要的堪稱20世紀中國攝影理論經典的新論點、新觀念。”
羅光達用簡短樸素的話語言簡意賅地闡明了關于新聞攝影的地位作用和使命任務,背后包含了他深耕新聞現場多年的攝影實踐。從傳播學角度看,羅光達或許不是自覺地實踐著傳播,但他的理念和行動都契合了“傳播”,即傳播學的相關理論。因此,這些理論一定程度上說并不是羅光達的創造,而是他的感受。對于新時代軍事記者來說,大多數人并不缺少對于理論的學理認知,但卻缺少對于時代脈搏的真切感受。只有真正扎根前線,與軍民戰斗、生活在一起,才能明白前人的經驗為什么會成為財富,也才能將前人的經驗融入自己的實踐,最終形成屬于自己的創見。
(作者單位:國防大學政治學院)
責任編輯:姜興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