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聽時代的“心跳”
有人說,想知道一名記者收獲了什么,就看看他的腳步,讀讀他的文字。
回望過去的一年,作為一名軍事記者,我在地圖前久久凝視—在西南邊境的密林中,我與掃雷官兵一同體驗排雷的緊張;在湖北恩施的一座小縣城里,我靜靜聆聽老英雄張富清的傳奇故事;在太行山麓,我與鄉親們在田間地頭分享脫貧致富的喜悅;在湘江之畔,我追尋已故院士高伯龍為國奮斗的初心;在繁華澳門,我見證新時代“霓虹燈下的哨兵”……
2016年2月,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新聞輿論工作座談會上明確提出“好的新聞報道,要靠好的作風文風來完成,靠好的腳力、眼力、腦力、筆力得來。”
如今,回眸這一幕幕,我依然記得采訪時的感動。也正是在一次又一次的采訪中,我漸漸體會到踐行“四力”對于一名軍事記者來說是多么重要,也越發體會到職業所帶給我的幸福感。
人們時常將記者稱作“無冕之王”。而我更愿意將自己看作一個傾聽時代“心跳”的人,在踐行“四力”的過程中,享受與時代“心跳”同頻共振的快感。
一、最美好的風景往往藏在最執著的腳步中
從北京坐4個小時飛機到烏魯木齊,從烏魯木齊坐一夜火車到北屯市,從北屯市換汽車到布爾津縣、哈巴河縣,然后在凜冽寒風中穿過白雪皚皚的曠野,才能到達馬軍武所在邊境哨所的某團場。
距離2020年的春節還有不到10天,我來到了馬軍武夫婦駐守了30多年的“軍武哨所”。
這不是我走得最遠的采訪,卻是我換乘交通工具最多的一次采訪。
對于普通游客來說,馬軍武夫婦生活的地方絕對稱得上是人間仙境,是都市人追求的“詩與遠方”。
然而,真正生活在這里,戍守在這里,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我到訪的時節,正是新疆阿勒泰地區一年中最寒冷的季節。
那一晚,我跟隨馬軍武夫婦踏雪而行,周圍的寂靜與黑暗讓我心底深處的恐懼慢慢升騰。幾人結伴而行尚且如此,那只有他們倆人的時候又該有多么害怕!
手電筒發出的光亮在不遠處被黑暗吞噬。四周安靜得可以聽得清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從哨所拐彎一上大路,馬軍武總是習慣性地牽起妻子張正美的手。生活在都市的人們常把這看做一種浪漫,但對馬軍武夫婦來說,這“浪漫”是他們肩頭的責任。
30多年里,“軍武哨所”經歷了更新換代,馬軍武也從年輕小伙變成了中年大叔,胸前越來越多的獎章見證了他的付出與艱辛;妻子張正美也從扎著兩根辮子的小姑娘,變成了挽起發髻與他共擔生活甘苦的中年女子,但山東人的那股子豪爽勁倒是一點也沒變。
馬軍武把多年的堅守都歸功于距離哨所一步之遙的32號界碑。每天路過,馬軍武總會細心地把界碑擦拭一遍,那塊冰冷的石碑在馬軍武心中有了溫度,“看著它,就像是看著自己的家人一樣”。
我把馬軍武夫婦的故事,寫進了長篇通訊《32號界碑:我的哨所我的家》。我想告訴讀者,美麗的不僅僅是大自然賦予的色彩,還有馬軍武夫婦數十年如一日的堅守。30多年里,夫妻倆不知走過多少里路、磨壞多少雙鞋,他們把最美的風景收藏在心里,最美的風景也藏在了他們最執著的腳步之中。
和馬軍武一樣收藏著“最美風景”的,還有海軍“和平方舟”號醫院船的政委陳洋陽。
陳洋陽的腳步,隨著“和平方舟”號醫院船延伸到了世界20多個國家。在他的辦公室里,一幅已經微微泛黃的世界地圖上,黑色馬克筆標注的20幾個小黑點,凝聚了他“當海軍,看世界”的夢想。
當我問陳洋陽他心中最美的風景在哪里,陳洋陽告訴我—最美的風景,是世界各地民眾對中國軍人、對“和平方舟”號醫院船露出的最真誠的笑容;最美的風景,是世界各地華人華僑凝視“大白船”時的熱淚盈眶;最美的風景,是走遍全世界回到祖國母親懷抱時心底泛起的融融暖意。
二、在最普通的生活細節中尋找最偉大的生命意義
2019年初夏,兩位共和國軍人的人生故事,在短短一周內刷爆了朋友圈。一位是95歲的老英雄張富清,一位是28歲的掃雷英雄杜富國。他們用各自的軍禮,震撼了整個神州大地。
如果不是那一次再普通不過的退役軍人登記,大家也許永遠都不知道在湖北大山深處的小縣城里,還住著這樣一位深藏功與名的老英雄。
老英雄張富清的家,坐落在來鳳縣城一棟20世紀80年代建成的小區里。
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張富清家中的陳設,走進其中,就好像走進了年代劇的片場。腰墻上,淡黃色的油漆已經斑駁脫落;水磨石的地面,也已經被磕出不少小坑;當年流行的沙發、衣柜,現在都已被時光染色;廚房里兩把被磨得發黑發亮的竹椅,和一張矮小的方桌,承載了張富清老倆口幾十年的粗茶淡飯,也承載了一家人幾十年的情感。
在張富清家掛著一幅獎狀。那是在1997年張富清參加縣里組織的老年活動中,被評為先進個人得的獎狀。張富清將獎狀裝裱進了玻璃相框,端端正正掛在客廳墻上最顯眼的地方。
與那些被他鎖進柜子的榮譽相比,這張獎狀的分量實在太輕太輕??墒菑埜磺迦匀话阉鼟炝似饋恚瑢λ麃碚f,再微不足道的表揚,也是一種榮譽。軍人,最崇尚的就是榮譽!
但那些赫赫戰功呢?張富清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和那些犧牲的戰友相比,我太幸運了。我現在生活得這么好,有什么資格拿這些來炫耀呢?”
就在采訪張富清老英雄前,我剛剛從云南邊境的雷場采訪歸來。那里,是掃雷英雄杜富國和他的戰友們的“戰場”。
在雷場進行實地采訪的那天,我向掃雷官兵借來一套防護服,我想真正體會一下掃雷官兵到底要經歷怎樣的日常。
4月的云南深山,天氣十分悶熱。我被嚴嚴實實地裹在厚重的防護服下,呼吸不暢,行動不便。
掃雷官兵的日常,就是在刀尖上行走的日常。埋在土中的雖是一顆模擬地雷,可當我輕輕掃去浮土、小心翼翼地將模擬地雷端出來時,我的心臟和手一樣,都在止不住地顫抖。
短短十幾分鐘,我像度過了無比煎熬的漫長歲月。摘下防護頭盔的瞬間,我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
那一刻,我的眼眶紅了。就是這群不過二三十歲的小伙子,用青春、甚至是生命,為百姓排除雷患。而正在西南醫院做著康復訓練的杜富國,每周都會打電話給戰友,詢問排雷進度、叮囑他們注意安全。他說,他想重回雷場……
短短一個月內,我接觸了兩位不同時代的共和國軍人,他們的故事和經歷讓我懂得:在他們最普通的生活細節中,蘊藏著心中最執著的信仰,包含著最偉大的生命意義。
于是,在接連完成兩篇長篇通訊—《杜富國 :一瞬間,一輩子》和《老兵張富清》后,我馬上寫作了一篇評論《軍禮的力量—從張富清到杜富國》,用兩位軍人最平常、卻最神圣的軍禮,為我這一個月的、觸動心靈的采訪畫上句號。
三、讓筆端的文字經得住時間的考驗
2019年夏天,炎熱的天氣猶如愛情的熱烈。毫無征兆,我“邂逅”了一位年輕的共產黨人。她的青春,閃耀著迷人的光彩;她的愛情,足以媲美大銀幕上那些經典的橋段。最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我與她“邂逅”的地點,竟是南京雨花臺革命烈士紀念館。
與我“邂逅”的姑娘有一個好聽的名字—丁香,犧牲時,年僅22歲。那時,她與愛人樂于泓剛剛有了愛情的結晶。
追尋她的故事,我寫下了《革命年代的愛情》。
這是一次追尋,更像是一次跨越時空的對話。當我完成這次對話時猛然發現,以往我們在課本里和銀幕上認識的共產黨員,大多留給我們英勇的、慷慨赴死的形象?!罢J識”丁香,品味她與樂于泓的愛情故事,則讓我看到了共產黨員柔情而浪漫的一面。當我讀懂了他們的愛情,我也真正理解了他們為信仰而犧牲的選擇。
《革命年代的愛情》見報后,我收到了樂于泓的女兒的信息:“《革命年代的愛情》像是一首抒情曲,將我父親和丁香的愛情娓娓道來,讓我們驚喜而感動。”
來自樂于泓家人的認可,讓我明白了:記者的文字一定要經得起讀者與時間的考驗。
很快,我又接到了一項新的采訪任務—赴江西采訪幾位已經年過百歲的老紅軍。
走過一個世紀的他們,經歷過最殘酷的戰爭歲月,也見證了祖國的日漸富強。如今,時光仿佛在他們身上按下了“慢放鍵”,但他們的眼睛就好像通往過去時光的窗口,稍一探究,就能看到昔日的炮火硝煙。
那段槍林彈雨的崢嶸歲月,凝成了被老人們視為珍寶的一枚枚軍功章,凝成了他們口中反復唱起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凝成了他們記憶長河中永遠不會被沖毀的精神豐碑。
我試圖通過老人們的講述,去還原一塊歷史的拼圖,試圖通過他們現在的生活,去告訴讀者今天的幸福有多么來之不易。
與老人們告別,他們都做出同一個動作:緩緩舉起右手,敬一個軍禮。
那一刻,作為一名年輕軍事記者,我感到肩頭的責任又重了幾分。
(作者系中國軍網記者)